【范宜】Almost Lover(下)

 勿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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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在范陷入枕头的时候还在想,段家大宅的着实有让人醉生梦死的能力。从熏香、床铺到随叫随到的美貌佣人和伸手可得的酒,一切都带着假意逢迎应许之地的面具,仿佛眨巴一下眼睛就能流出馥郁芬芳的奶与蜜。


怪不得Clark。


当年林在范萌生退意之初曾去找过Clark,试探他是否有一同离开的想法。两人自幼一起亲密无间地长到13岁,哪怕从那以后聚少离多,在代号“Defsoul”的冷面杀手心中,他们依旧情同手足。

Clark不适合做杀手。他天赋惊人,能力出众,但为人过于温柔绵软了些,总容易被情感拖累。当年他跑去找佣人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段宜恩,连累到自己后来被各位得知消息以后怒不可遏的少爷小姐们明枪暗箭地欺负了大半年。

他爱的东西太多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就是做杀手最要不得的东西。

所以当林在范问他要不要一起走时,他拒绝了。栗色卷发的青年眨巴着那双绿眼睛说:“我喜欢这里。”

漫长的岁月里他似乎是变了。在段父的王国里心甘情愿做一个挥剑的忠臣,闲暇之余和那腐朽的主君一同沉溺声色,每晚的床上都是不同的各色美人,最终也一同死在了那把“柯尔特蟒蛇”的硝烟里。

明明Clark以前也纯情少男似的喜欢过人的。

那是一个叫Yolanda的女孩子,比他们大一两岁,在段家后院做工。她总带着一副纯洁小白花似的天真美,笑起来漫山遍野的花田都得盛开。那时候林在范只要去段宅,Clark必定得拉着他去偷看Yolanda,小姑娘发现了也不恼,眉眼弯弯地冲他们笑一笑,引得Clark变成一只通红的番茄。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大概是十六岁的时候,Clark不拉着他去看Yolanda了,消沉了好一阵子,问原因也不说。再过几年,正式成了段父的亲信,就彻底变了样子。

说起来,他也没再见过Yolanda。


重新回到暌违了两年的世界,又见了变成一张小照片的故人,尘封的回忆陡然被强行擦拭干净,一下子全明晰了。林在范当晚不负众望地,一路在深深浅浅的错乱回忆里借口认床失眠到天亮。


早上用餐的时候他没见到段宜恩,询问一脸恭敬地站在旁边的管家,管家答,先生不太舒服,一直在房间里。

哦,他已经是“先生”了。只有自己还一直活在过去似的叫“段少爷”,林在范自嘲地摇了摇头。真是太愚钝了。

林在范放下餐巾,决定去看望一下段宜恩。


走进房间的时候,一股浓郁的安神香气直冲过来,只见到段宜恩皱着眉,裹着睡袍靠在榻上,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他到不像之前那副齐整防备的样子,一向梳到后面去的刘海也软趴趴地搭下来。到有几分像以前,很是少年意味。

踩在绵软的地毯里,脚步也放得足够轻,没想到还是被他感觉到了。林在范转身欲走的瞬间被睁开眼的段宜恩叫住:“有事?”

林在范停下来:“听管家说你不舒服想来问候一下,看你在休息,就不打扰了。”他笑了笑,“没想到还是吵到你了。”

那张过于惨白的英俊面孔突然有了些死灰复燃的生气,“没关系,老毛病了。”他从榻上直起身来,把睡袍理得一丝不乱再坐正,“有事就说吧。”

林在范犹豫地端详了一下那张憔悴的脸,“你真的没事吗?”

段宜恩看上去似乎不愿多谈,语气淡淡道:“真的没事。你说吧。”

林在范也不方便再客套,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昨晚我在脑内模拟了很多遍当时的场景,根据现在我看到的有限资料,单打独斗完成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段宜恩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怀疑有内奸。”

“是,”与聪明人说话确实轻松,林在范长出一口气,“你父亲去世之后,发生了什么变化吗?或者身边任何人事有什么异样?”

正在把玩睡袍衣带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有。”段宜恩的眼睛清凌凌的,“如果非要说有,那可能是我取代了他——也许可以说,我就是第二个他。”

林在范也笑起来,“不。段少爷——Mark,”他下意识地改了口,“你和你父亲很不一样,你洁身自好很多,”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也可爱很多。”

说完他就想打自己这张嘴。

林在范,你疯了?你是太久没过刀尖舔血身后万丈深渊的日子了吗?你形容一个男人“可爱”?形容的对象还是这位——他们甚至谈不上熟稔,更算不上朋友。不过是有点年少时期他单方面印象里的交集,怎么张口就是这样连带着品评故人没轻没重的玩笑?

他看向段宜恩,后者似乎也是没想到,游刃有余的淡漠姿态里裂出一丝惊讶呆滞的神情,此刻睡袍绵软刘海散乱搭了微微睁大的眼睛,突然显出了与实际年龄相符的生动来。

不对。更像十七八岁。


段宜恩慢了半拍才整肃完毕,清了清嗓子:“谢谢。”他理了理衣襟站起来走向衣帽间,“我的助理随你差遣,你想看的资料想知道的事吩咐下去就好。”

林在范盯着那个有些单薄的挂着长睡袍向衣帽间移动的背影,不知怎的觉出点仓皇而逃的意味,想想那人端正讲话时泛起薄红的耳根。这回他真的笑了。

确实可爱。


林在范的调查进行的很缓慢。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他把整个段家上上下下能盘查的人都盘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收获。这都让他开始想,是不是有些对不起这些日子里段宜恩对他的好生招待。这两年他全然置身事外,或许是真的愚钝了?

期间bambam和有谦都分别给他打过两个电话,一个吵吵嚷嚷说很多闻讯赶来想改装的人只能延后,变着法子催他早回否则店总有天得倒闭;还有一个惦记着之前答应过的改装项目,翻来覆去提醒了好几遍,他只得顺毛道人在外面会早点回,临了挂电话还被嗫嚅着嘱咐,“在范哥你说好的,不许反悔。”

至于段宜恩,每天跟他见一面探讨进展和发现,其余时候都忙得不可开交,人日渐瘦削,总是皱着眉揉太阳穴,两颊愈发深陷进去。 

林在范这些日子和他相处放松了不少,也提醒了不止一回,总是被段宜恩不以为意地回绝,到后来,干脆岔开话题。

没有比这更感慨的时候了。他每次挂了和傻小子们的电话,总觉得电波连着两个平行世界。都是豪门贵胄,同为幺子,段宜恩和金有谦就像月亮的两面似的。金有谦在明,被全家捧在心尖尖宠着,每天要操心的就是如何把酒肉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段宜恩在暗,独自一人在这地下王国做一个心力交瘁的阴郁君主。林在范隐约听见传闻,说段先生近日过于不留情面了些,与族内的老人起了不少冲突。

谁说人生而平等呢。他,他,他们,都太不一样。


在车行的时候总听那群小朋友为赋新词强说愁似的慨叹人生艰难,总要挨他不轻不重的一拳,整天吃吃喝喝有什么难,如今他眼见着段宜恩真难,却从未提过哪怕一句。

其实想来,也就大了三四岁。却又好像中间隔着一堵无法横亘的墙。


他又翻开一开始拿到的那本资料,那上面有包括段父在内所有亡人的详细身平。

那上面,除了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中的照片,还有初入段家时拍的大头照。林在范的手指轻抚上去,十三岁的Clark在不谙世事地冲他笑。

他自认感情淡薄,自两年前那一别以后,再也没见过Clark。后来听闻他护主途中一同身亡,也只是喟叹。做这一行的,比谁都更懂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何况在世时,享受的足够多了,人世间也不枉走这一遭。

只是此刻,或许是有些触景生情似的,他有点想念。


跟佣人打了招呼,林在范独自驱车去了段家的墓园。

家族的墓碑在顶上,那些效忠而死的臣子匍匐在山脚。Clark在第五阶的最右边。林在范拎着酒瓶和花爬上去,挺容易地找到了。

很简单的墓碑,只刻了名字和出生和死亡日期,中间一道波浪线,滑过了人间与奈何。

他把瓶盖拧开,给Clark满了一杯。位置还算宽敞,他也不讲究,就这么席地而坐,自己也满上一杯。认识太久,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一下子也不知如何开口。

“就来看看你。”

   就着秋风默默无语地喝了两杯,天阴下来,林在范惦念着没带伞,把花摆摆正,收拾了东西,得走了。“Clark,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他手伸上去抚了抚墓碑,艰难开口道,“我看着臭小子们,有时候还挺怀念咱们小时候。”

   手指上沾了点灰,他掏出手帕来,擦完手去擦这久久无人问津的一方石头,擦完正面擦背面,“你看,我们这样的,谁下去不是一个人呢,到时候一不小心没了,连个擦墓碑的人都没有——”

   林在范突然顿住了。

   即便隔了薄薄的一层手帕,敏感的指尖也触到了起伏不平的纹路。

   他转到另一侧去看,正面不能更朴素的一块碑,背后刻了一朵手掌大小的紫罗兰花。

   

   林在范驱车回段家大宅,一路上空落落的,风摇晃着树影,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他从八九年前的资料开始翻起,越翻,一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他又去查了些记录。

   开始下雨了。

   

   又到了例行汇报的时间。


   林在范去书房的时候仿佛踩着棉花。

他眼前闪过很多场景,想起他第一次来段宅找Clark看见段宜恩被打,想起他后来在庆功的宴会上那个雾气弥漫的对视,想起Clark那张睁着眼的遗容……想起大半个月前,段宜恩倚在法拉利上那个逆着光的侧脸。


段宜恩今天穿了件丝绒的宽松衬衫,花纹繁复得很,肩膀连着胸膛还有些隐隐的透视,衬得他格外生出些妖冶惑众的气质来。

他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神情复杂的林在范,“进来说话。”


林在范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你到底为什么找我。”

“我说过了,因为你专业能力突出,洞察能力强——”

“你放屁。”


林在范突然把礼貌生出的嫌隙都填满了似的欺身上来,他一把揪住段宜恩那松松垮垮道貌岸然的领子,鼻尖快要对上鼻尖,他把声音压抑得不能更低,“你是真的不知道,Raymond是怎么死的吗?”

段宜恩动也不动,那双被长睫毛覆着的眼睛里水光潋滟,“不知道。”

林在范放开他,颓然地跌进沙发里。

“段宜恩,你在骗我。”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在范冷冷地笑起来,像是狼群在碾磨獠牙,


“他就是被你杀死的。”


林在范有些好笑似的把资料甩到眼前的矮几上,“我怎么会没想到呢。销毁当日外墙监控,不受阻拦地进入房间——因为出现根本就不奇怪,顷刻间杀死五个人再悄无声息离开——只有你,段少爷。可以做到。哦,还有Clark,他帮了你。”

段宜恩终于眉目松动地笑了一笑,那张漂亮的脸上反倒生出些讨论他人事的释然坦荡来,“你何出此言呢。”

“今天我去看Clark,发现他墓碑背面刻了一朵紫罗兰——Yolanda。”林在范声音低下来,“他最喜欢的花明明是我带去的风信子,怎么会在那里刻了一朵紫罗兰呢——呵,因为Yolanda。

之后我去查了Yolanda的行踪,讽刺的是,她八年前就死了。在Raymond的床上。

故事情节太俗套了,精虫上脑的老东西看见朵不一样的小百花就想上,没想到居然被反抗了,直接用兽欲折磨死。”

林在范抖着手点上烟,“Clark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他突然变得野心十足,很会讨人欢心,更加取得Raymond的信任,直到我离开,他早变成了心腹。

我一直以为是他想,呵,现在想来,大概是在等。等一个帮Yolanda复仇的机会。他明白凭借一己之力无法杀死Raymond,于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联系上了你——段少爷。我追查了他的通讯记录和私人社交账号,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聊天记录,种种条件表明,联系人是你。”他紧紧盯着段宜恩那双迷雾似的眼睛,“后来的事,对你来说,太容易了。”


段宜恩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就像回到那天一样,步履轻快地迈出去,“真的很容易。Raymond很蠢,总觉得自己是绝对权威。”他手插在裤袋里冲林在范笑,“我从窗帘后面走出来,他还以为我要求他谈判。

另外两个蠢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解决了。那时候他吓得尿裤子,叫我饶了他,把位置给我,什么都答应。”他眯起眼睛,比了个往手枪上吹气的姿势,“从小到大,他都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Clark问他Yolanda,他甚至不记得那是谁。

然后我就——boom。”

段宜恩想起那天,Raymond终于惊惧着倒在地上。Clark大愿达成,了无牵挂。段宜恩从阳台翻到外墙,看着那个自始至终温柔悲悯的绿眼睛青年反锁好门窗,然后走到正对着排气扇口的位置,计算好距离无限满足地开口道,“少爷,谢谢。”

而后他右手扒着外墙,左手伸进排气扇口,对着Clark的眉心开了最后一枪。


他消失在漆黑夜幕里,绕回自己的房间。十分钟后,随着佣人终于找来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响彻天际的尖叫声,一切都变了模样。


段宜恩轻巧地转了个圈,输了密码,保险箱门打开来。那里面有把“柯尔特蟒蛇”,在暖黄的书房灯下熠熠闪着银色的冷光。

他取出来,熟练而迅速地上膛,“咔嗒”一声拉开了保险。

 “就是它。”段宜恩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神情温柔极了。他俯下身,递到林在范面前。那双暗河似的眼睛陡然拨云见雾似的亮堂起来,“现在,你用它,杀了我。”

  林在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段宜恩你别——”

  

  “你问我为什么找你。”段宜恩那艺术品似的修长手指寻到衣领,再开了一颗扣子,露出锁骨来,“因为,我想见见你。”

   他声音低低地,“你不知道的,我想见你很久了。”

   “你不明白,我太痛苦了。活在这世上的每分每秒,对我来说,都太煎熬了。

见到你,我现在觉得,很满足了。”

段宜恩走上前来,手指轻抚过眼前人紧缩的眉头,死命压抑着情绪的眼角,还有因为咬紧牙关紧绷着的下颌。

很香。夜来香。

林在范颤抖着开口:“你可以的。”他确信似的提高音量,“离开就可以了,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我也能——”

“我不可以,在范。你明白的。”段宜恩把头靠到那宽厚的肩膀上来,“我生于黑暗长于沼泽,没有人能拉,只会越陷越深。”那声音带了哽咽,“算我求你。”

“你带上手套,杀了我。书柜后面有密道,从那里走。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那帮老东西会看到遗书。我自杀身亡,再选个继任者,很容易。”他抬起头来,眼底泛着红,“然后你回去,过你的生活。”


“在范,我求你。”


林在范走进密道的时候,想起他重逢段宜恩的那天。阳光把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勾勒出温柔灿烂的轮廓,像悲悯又英俊的天神米迦勒。

天神被迫做了撒旦,在暗河里挣扎着,这些年是作何感想呢。

他临走时亲吻了段宜恩的额头。他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觉得冥冥中有力量,在驱使着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

段宜恩手中握着那把“柯尔特蟒蛇”,微笑着阖上了眼睛。

鲜红的血液渗进华美的地毯里,血腥味混着安神香弥漫开来。


林在范有些懊悔。忘了告诉段宜恩,他穿那件丝绒衬衫好看极了。


林在范想,段宜恩大抵是可以上天堂的。如果有来生——他愿意相信一次来生,做两个平凡普通的人,不要太聪明,不能太敏感,长得没那么好看也无所谓,再相遇一次。

高楼里都是冰冷的灵魂,他们都是洪流里身不由己的凡人。


“他们住在高楼,我们淌在洪流。”


他想起刚才亲吻额头的触感。柔软对着柔软,还是温热的。

也许有朝一日,也可以是嘴唇呢。


“答应你,只为吻你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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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洞大开的一篇,总算是写完了。还有些事情没交代,有一个老段视角的小番外,字数不多,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我的想法吧。

谢谢你们有耐心看完。

欢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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